默认冷灰
24号文字
方正启体

69景山习字描拙笔,憨犬滚泥乐逍遥

作者:银钩月字数:5598更新时间:2025-12-19 22:35:32
  又过了几日。
  清晨,院门外有了动静。
  是阿虎。他被拂宜用蕴火治好后,生龙活虎,好了伤疤忘了疼。他虽然畏惧那个黑衣男人,但心里实在惦记着拂宜,忍了几天,便还是壮着胆子提了一篮自家树上摘的脆枣,在院门口探头探脑。
  “拂宜姐姐……”
  他在门口小声喊了一句。
  正坐在院子里玩鲁班锁的拂宜听到声音,看到阿虎的那一瞬间,她眼睛一亮,立刻扔下了手里的锁,乐呵呵地迎了过去。
  她完全不记得阿虎曾因她受过伤,也不记得魔尊为此发过怒,只记得这个小弟弟会给她好玩的东西。
  她隔着篱笆门,伸手接过了阿虎递来的一颗大红枣,塞进嘴里,“咔嚓”咬了一口,甜得眯起了眼,冲着阿虎傻笑,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:“好……”
  阿虎见她对自己笑,脸一下子红了,挠着头嘿嘿傻笑,把篮子往里递:“姐姐喜欢就都给你,这枣可甜了。”
  魔尊正坐在廊下,看着门口那两人,脸色微沉,却并没有发作。
  经此一番,他已懒得再去跟一个傻子和凡人计较。
  阿虎到底是怕魔尊,送完枣子,又跟拂宜说了几句话,便一溜烟跑了。
  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。
  拂宜抱着那篮子枣,献宝似的小跑到魔尊面前,抓起一颗递到他嘴边,一脸讨好:“吃。”
  魔尊看着那颗红枣,又看了看她那张笑意盈盈的脸,心中的郁气散了几分。他没张嘴,只是伸手接了过来,随手放在桌上。
  拂宜也不在意,自己拿了一颗放进嘴里。
  然而,就在她咬下第二口的瞬间,动作突然僵住了。
  上一刻还满脸欢笑、吃得津津有味的她,眉头毫无征兆地蹙了起来。
  她慢慢地停止了咀嚼,有些茫然地张开嘴,任由那半颗咬碎的红枣掉在地上。
  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,又环顾四周这个充满烟火气的小院,突然觉得一股没来由的、巨大的焦躁。
  “啪嗒”。
  手中的篮子掉在了地上,红枣滚了一地。
  拂宜不再看那些枣一眼。她猛地转身,快步冲进屋内,抓起桌上的那支炭笔,在一张白纸上用力地、近乎狂乱地涂抹起来。
  魔尊察觉异样,起身跟了进去。
  只见拂宜趴在桌上,纸上是一团漆黑的墨迹。
  她画了一座山。很高,很黑,没有树,没有花,只有嶙峋的怪石。
  画完,她扔下笔,指着那座黑山,又指指北方,眼睛死死盯着魔尊,里面满是恳求与急切:“回……回……”
  景山。
  她要回景山。
  他有些意外。
  “想回去?”魔尊问。
  拂宜用力点头,甚至因为太着急,直接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他的腰,把脸贴在他胸口,像是怕他不答应,又像是怕自己会忘记这股冲动。
  “回去……”
  她含糊地吐出两字。
  那个黑乎乎、光秃秃的死地,是她现在唯一想去的地方。
  魔尊看着怀里的人,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。
  “好,回去。”
  魔尊衣袖一挥,卷起那幅画。下一瞬,两人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,直奔北方那座孤寂的焦山而去。
  回了景山,日子变得单调而漫长。
  魔尊变出了当年为楚玉锦建造的那座院落。青砖黛瓦,庭前枯梅。
  拂宜似乎很喜欢这里。她也不乱跑了,要么跟着魔尊在山顶吐纳练功——虽然她根本不会练,只是像模像样地盘腿坐着,不一会儿就歪倒睡着了;要么就是被魔尊逮着学写字。
  “拂宜。”
  魔尊握着她的手,在一张张宣纸上写下这两个字。
  拂宜学得很慢,也不专心。从前学过的字,她竟又忘了,魔尊教了好几天,她才勉强能自己写出来。
  字迹歪歪扭扭,占满了整张纸,像两只喝醉了的蜘蛛。
  “丑。”魔尊看着那字,毫不留情地嘲笑。
  拂宜听不懂嘲笑,还以为他在夸她,乐呵呵地把那张纸贴在脸上,冲他傻笑。
  魔尊看着她,心情竟然还不错。
  只是,每当夜深人静时,他看着熟睡中依然带着稚气的拂宜,心里总会冒出一个念头:
  要怎么把那个脑子正常的拂宜弄回来?
  是不是……真的要杀了她?
  这个念头一旦升起,便在他心头盘踞不去。
  这天,拂宜正在院子里玩石子。魔尊走过去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。
  拂宜见他来了,立刻丢下泥巴,站起来抱住他的腿,把脸贴在他衣服上蹭。
  她最近越来越黏人。没事就傻乎乎乐呵呵地摸摸他的脸,抱抱他蹭蹭他。
  魔尊任由她蹭着,心里却在盘算着杀她的法子。
  突然,拂宜踮起脚尖,伸出粉嫩的舌头,在他脸颊上舔了一下。
  湿漉漉的,温热的。
  魔尊浑身一僵,猛地把她推开。
  “你在干什么?!”他斥道。
  拂宜被推得踉跄了一下,委委屈屈地看着他,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。
  魔尊盯着她,眼神阴晴不定:“你想舔我?”
  拂宜愣愣地点头。
  魔尊眯起眼,突然问道:“那以后我每次出战,你都要跟我一起?”
  拂宜傻乎乎地点头。
  “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征伐天下,杀光六界?”
  拂宜还是傻傻地点头。
  其实“征伐天下”这四个字对她来说太高深,她根本听不懂。她只知道那是他在跟她说话,点头就对了。
  魔尊看着她这副样子,突然又生气了。
  这要是脑子正常的拂宜,绝对不会这样就点头。她会皱眉,会反对,会跟他说一大堆“众生平等”的废话。
  那个拂宜,虽然讨厌,但至少是个对手,是个活生生的人。
  而眼前这个,只是个对他言听计从的傻瓜。
  “说‘不’。”魔尊命令道。
  拂宜乖乖地跟着他学舌:“不。”
  魔尊看着她那张毫无防备的脸,心中杀意陡生。
  他猛地伸出手,一把掐住了拂宜纤细的脖子。
  只要稍稍用力,这一世神智不全的拂宜就会消失于世,一切都会重来。
  拂宜被掐住了脖子,有些呼吸困难,却完全没有反抗。
  她歪着头,用那双澄澈的、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,似乎在疑惑他在玩什么新游戏。她甚至伸出手,轻轻摸了摸他掐在她脖子上的那只手,像是想要安抚他。
  魔尊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。
  那双眼睛里,没有恐惧,没有怨恨,只有全然的信任和依赖。
  “……憨货。”
  魔尊骂了一句,猛地松开了手。
  他转身就走,拂宜不知道他为什么又不高兴了,只知道他不理她。她就委屈地过去撒娇,蹭他,舔他的手和脸,像只欢乐又讨好的小狗。
  他看着她这副没皮没脸的讨好模样,冷哼一声。
  “既然这么喜欢当狗,那便成全你。”
  只见他指尖魔气一点,玄光闪过。
  下一瞬,原本抱着他的少女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,是一只通体雪白、毛茸茸的小狗。
  再次变成狗的拂宜不仅没被吓到,反而更兴奋了,甚至已经熟悉这副小狗的身躯。
  她“汪”了一声,扑一口咬住了魔尊拖在地上的玄色衣摆,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撒欢声,疯狂地摇着尾巴,要把他往院子里拖。
  魔尊低头看着脚边这团白绒绒的东西,冷笑一声:“这副样子倒还顺眼些。”
  小狗见扯不动他,便松开他的衣摆,撒开欢儿冲进了院子角落的焦地里——那是她刚才玩石子的地方。
  它在里面打滚、刨坑,把自己原本雪白的毛弄得脏兮兮的,玩得不亦乐乎,时不时还冲着魔尊叫两声,似乎在邀请他一起玩。
  魔尊看着那只在泥坑里快活得没心没肺的蠢狗,被它弄得彻底没了脾气。
  杀心散了,怒气也没了,只能由着它去。
  直到晚上,夜风渐凉,魔尊才大发慈悲地挥了挥手,把那只脏兮兮的小狗变回了人形,拎回屋去洗漱。
  夜里,四下空寂,只剩风声呼啸。
  魔尊盘膝坐于院中,目光落在那间亮着微弱烛火的厢房上。
  透过窗棂,他看见睡梦中的拂宜身上泛起了一层淡淡的莹白光晕。那些光点从她体内逸散而出,飘浮在空中而是在虚空中盘旋了一会儿,变得更加凝实、纯粹,然后又缓缓地、如百川归海般回到了她的身体里。
  果然,第二天,魔尊便发现拂宜认字比以前快了些。
  教她写“花”,她只看了叁遍便记住了;教她念诗,她也能磕磕绊绊地跟着念下半句。
  魔尊心中冷笑,看来这傻子也不是无可救药。
  然而,没过几天,这刚有了点起色的傻子就给了他当头一棒。
  那日午后,拂宜兴冲冲地跑过来,一把抱住他的腰,把脸埋在他怀里,口齿不清却极为欢快地喊了一声:“夫……夫君!”
  魔尊浑身气势一冷,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开,脸色瞬间阴沉下来。
  “女人,你发什么疯?”他厉声道,“你是拂宜,不是楚玉锦!”
  拂宜被他这么一吼,吓得缩了缩脖子。她不明白为什么又突然被骂,委屈地扁了扁嘴,不敢再上前,躲到院子角落的泥地上去了。
  她捡起一根树枝,在地上画画。
  魔尊冷着脸走过去,想看看这傻子又在做些什么。
  只见那泥地上,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人形。虽然线条简陋,但那人手里拿着一柄长长的东西,威风凛凛,赫然是当年宋还旌持剑跃马、征战沙场的模样。
  他咬牙。
  好得很。
  她神智不清,却记得慕容庭,记得宋还旌,甚至记得那个凡人将军拿着兵器的样子。
  唯独记不起他!
  魔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,将她从地上拽起来,冷冷地逼问:“你看清楚,我是谁?!”
  拂宜被他晃得头晕,那双秋水般的眸子茫然地看着他,嘴唇哆嗦着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
  “你”了半天,她突然福至心灵,极其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:“冥……”
  那是魔尊教了她好几天,那是他的本名“冥昭”。
  魔尊眼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,但下一刻,拂宜又闭上了嘴,一脸茫然,显然是后面全忘了。
  到底是没有教会,还是她根本没用心记?
  他大袖一挥,变出一张宣纸和炭笔,拍在石桌上。
  “写!”他命令道,“把我的名字写出来!”
  拂宜颤巍巍地握着笔,在纸上画着。
  她只记得那个字大致是个方方正正的形状,上面有个盖子,下面有些腿。可是具体的笔画,她一点也记不得了。
  一团墨迹在纸上晕开,写得乱七八糟,错漏百出。
  他猛地抓着她的手,冷声道:“你宁可记得慕容庭和宋还旌也不记得我!他那卑鄙小人,哪里值得你记住了?”
  他死死扣住拂宜的手腕,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,再次逼问:“看着我!我是谁?!”
  拂宜被他这副凶狠的样子吓坏了。
  她不说话,只是呆呆地看着他,紧接着,那双眼睛里迅速涌上湿意,两行殷红的血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。
  他心口猛地一梗。
  “别哭了!”
  他烦躁地掏出一张帕子扔给她,语气恶劣。
  帕子掉在拂宜身上,又滑落在地。
  她不接,也不懂擦。
  那血泪越流越多,顺着脸颊滑落,滴在她的衣襟上,染红了一大片,像是在控诉他的暴行。
  拂宜害怕极了,她转身就跑,跌跌撞撞地冲回了自己的房间,“砰”地一声关上了门。
  院子里只剩下魔尊一人。
  他看着那扇紧闭的门,有一瞬间呆愣住了。
  拂宜满脸是血的样子,让他恍惚间想起了第一世,楚玉锦在景山焦土上,绝望地求他放过家人的模样。
  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。
  魔尊深吸一口气,推门进了房间。
  拂宜正坐在床边,背对着门,一动不动。
  魔尊走过去,扳过她的肩膀。
  她脸上全是血,红得刺目,把那张本来就苍白的脸衬得更加可怜。
  魔尊掏出干净的帕子,想要给她擦,拂宜却猛地扭过头,不让他碰。
  魔尊脸色一沉,一手强硬地扣住她的下巴,将她的脸转过来。
  “别动。”
  拂宜被他一凶,眼眶里又蓄满了血水,眼看又要决堤。
  他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她的嘴,强行忍住心头的怒气和烦躁,把语气放得平和些,甚至是有些僵硬的温柔:“别动,擦干净。”
  拂宜眨了两下眼睛,那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血珠。
  突然,她张开嘴,一口咬在了魔尊捂着她嘴的手掌上。
  这一口咬得不轻。
  魔尊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,懒得理会,任由她咬。
  拂宜咬了一会儿,见他没反应,又不甘心地加重了力气。
  可是那只手就像铁铸的一样,纹丝不动。
  过了一会儿,她觉得没意思,松开了口。
  她睁着那双清澈的大眼睛,盯着魔尊的眼睛眨啊眨。
  然后,她伸出还沾着血的手,摸了摸他的脸。
  魔尊看着她这副傻乎乎、完全不记仇的样子,心里又是一阵气。
  视线下移,他看见她衣服上大片大片的血迹,那是刚才流下的血泪染的,看起来触目惊心。
  他没控制住,语气又强硬了起来。
  “把衣服脱了。”
  拂宜眨眨眼睛,没动,显然没听懂,或者是听懂了也不想动。
  他冷着脸,叁两下扒掉了她的外衣,又从柜子里找出一件干净的给她换上。
  换完衣服,看着那一盆被血染红的水,魔尊把帕子往水里一扔,又开始生气。
  自己凭什么要伺候她?
  “你自己玩去吧。”
  魔尊冷冷地丢下一句,转身走到窗边的榻上盘膝坐下,闭目打坐,决定静心不再理她。
  拂宜被晾在一边,也不闹。
  她在屋里转了一圈,最后在桌角找到了那个之前被魔尊修好的鲁班锁。
  她抱着锁爬上床,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摆弄起来。
  屋里很安静,只有木头轻微的碰撞声。
  玩累了,她就抱着那个锁,倒头睡了过去。
  到了后半夜。
  魔尊睁开眼。
  拂宜身上再次泛起了那种莹白的光晕,比前几日都要强烈。那灵力逸散又聚合的速度明显加快了。
  这是神智在加速恢复的征兆。
  但也因为这种高强度的魂魄修补,接下来的几天,拂宜白天总是昏昏欲睡。
  她变得很安静,不再乱跑,也不再画画。魔尊叫她,她也只是迷迷糊糊地应一声,转头又睡了过去。
  魔尊看着榻上那个整日昏睡的身影,心情异常复杂。
  他不知道自己是该生气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,还是该开心那个傻乎乎、只会气他的拂宜终于要消失了。
  作者的话:打窝囊工打得不开心了加更一章??′???????`??
  求评论求珠珠~~~
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